焦裕昌：我是改革激流中的小魚

1980年初夏的那一(yi)個清晨，當21歲的高考落榜(bang)青年把自(zi)家(jia)的小涼粉攤擺到哈爾濱市道(dao)外區延爽街(jie)一(yi)個角落時，他(ta)的創業故事開始(shi)了。

多年(nian)以后，他(ta)的名字(zi)早(zao)已成為這座城市(shi)家(jia)喻戶曉的一個食(shi)品標識，而他(ta)跌宕(dang)起(qi)伏的創業經歷，更是改革開放30年(nian)來個體民營經濟白手起(qi)家(jia)、艱苦奮斗、不斷(duan)壯大的發展(zhan)歷程的生動(dong)寫照。

兩次落榜，求(qiu)職無門，我曾無助地(di)徘徊在(zai)松花江(jiang)畔。在(zai)人生迷茫與困頓之際懵懂邁出(chu)的(de)那一步(bu)，原本是為了解決溫飽(bao)，卻不經意間踏入了滾滾商潮。

在商海撲騰了這(zhe)么多年，我對家人和朋友常說的(de)(de)一句話就(jiu)是(shi)：改革開放成全了我，沒有改革開放就(jiu)沒有我今(jin)天的(de)(de)一切。這(zhe)絕不(bu)是(shi)唱(chang)高(gao)調，而是(shi)發(fa)自內心的(de)(de)感(gan)悟。

上世紀(ji)70年(nian)代(dai)末(mo)80年(nian)代(dai)初，全社會都處于(yu)撥(bo)亂反正的亢奮(fen)情(qing)緒之(zhi)中，而我的日子(zi)卻過得無比灰暗。由(you)于(yu)底子(zi)太(tai)薄兒，連續兩年(nian)高榜落榜，成(cheng)了一個在街道(dao)辦掛名(ming)待業青年(nian)。

家(jia)(jia)里人口多，為了(le)補貼家(jia)(jia)用，我(wo)曾(ceng)到工廠做過(guo)搬運工，起(qi)早貪黑(hei)往返搬運上(shang)百斤的鋁錠，肩和(he)手上(shang)磨(mo)出血(xue)泡；還在寒冬(dong)臘月(yue)里給人家(jia)(jia)澆(jiao)冰場，掙點零錢。那段(duan)苦難經(jing)歷，磨(mo)練出了(le)我(wo)吃苦耐勞(lao)的品質。

作為(wei)(wei)哈爾濱開埠之(zhi)地,老道外(wai)人素有(you)經商(shang)之(zhi)風。1980年，在(zai)一些(xie)街路上已(yi)出現(xian)了小(xiao)(xiao)商(shang)小(xiao)(xiao)販。他(ta)們多為(wei)(wei)返城青年、兩勞(lao)釋放人員(yuan)以及其他(ta)社會閑散人員(yuan)。有(you)的賣自家做的面食、咸菜，有(you)的修電器。因為(wei)(wei)當時政策很(hen)不明(ming)朗，大家都小(xiao)(xiao)心翼翼，時刻保(bao)持高度警惕(ti)，稍有(you)異(yi)常就一轟而散。

那年初夏的一天，在(zai)延爽街(jie)的一個胡同(tong)口，我支起了一個涼粉攤兒。剛開始那陣子，真的很難熬。不是生意(yi)不好做(zuo)，而是覺(jue)得不好意(yi)思，見(jian)熟人經(jing)過(guo)趕忙低頭，跟作(zuo)賊似的。可為了養家糊口，我必(bi)須堅持下(xia)去，沒有選擇(ze)。

要(yao)想過得好，多(duo)起(qi)(qi)三(san)千早(zao).在這個小(xiao)(xiao)小(xiao)(xiao)攤床(chuang)上，我傾(qing)注了(le)全部心血。起(qi)(qi)早(zao)貪(tan)黑，精心制作。夏天賣(mai)(mai)涼粉，冬天賣(mai)(mai)熟(shu)食(shi)。為了(le)等下(xia)夜班的工人，我經常后半夜收攤。

我賣的涼(liang)粉不(bu)但成色好(hao)，還練就(jiu)了一(yi)(yi)刀成的絕活兒(er)。顧客要買多(duo)少錢(qian)的，我一(yi)(yi)刀切(qie)下去，保準兒(er)正(zheng)好(hao)，多(duo)了不(bu)加錢(qian)。好(hao)手藝，加上(shang)誠(cheng)實守信，一(yi)(yi)年多(duo)后，我就(jiu)在這條街(jie)上(shang)干出了名。

1982年(nian)，我(wo)被評(ping)為(wei)哈爾濱市五好個(ge)體戶(hu)，捧回來(lai)一個(ge)大獎狀(zhuang)，往攤(tan)床(chuang)上(shang)一擺，那(nei)個(ge)美呀。更讓我(wo)感到自(zi)豪的(de)(de)是，當年(nian)哈爾濱市副市長李乃召開座談會接見了包(bao)括我(wo)在內的(de)(de)15名個(ge)體青年(nian)，鼓(gu)勵(li)我(wo)們(men)繼(ji)續努力，誠(cheng)信經營(ying)。期間，我(wo)還作(zuo)為(wei)自(zi)謀(mou)出路的(de)(de)典(dian)型，參加了一些巡(xun)講(jiang)活(huo)動。

在街頭(tou)擺攤(tan)(tan)過程中，我漸漸發現大家(jia)(jia)對燒(shao)雞(ji)情有(you)獨鐘。我出(chu)身于中醫世(shi)家(jia)(jia)，經過多次配制(zhi)藥料，反復(fu)研制(zhi)，終(zhong)于制(zhi)出(chu)了(le)香酥脫骨、味美(mei)肉嫩的(de)獨家(jia)(jia)燒(shao)雞(ji)，燒(shao)雞(ji)大王的(de)名聲很快傳開，經常有(you)人專(zhuan)門從其他幾個區坐幾個小時的(de)車過來買，有(you)人把我的(de)燒(shao)雞(ji)當(dang)成逢年(nian)過節走(zou)親串(chuan)友的(de)禮(li)品。每天收(shou)攤(tan)(tan)后，數著一撂(liao)撂(liao)的(de)票(piao)子時，我覺得生活如此美(mei)好。

作為一(yi)名(ming)個體戶，雖然腰(yao)包變(bian)鼓了，精(jing)神上卻變(bian)得越來越空虛無(wu)助(zhu)。而參加全國第(di)一(yi)個個體理(li)論(lun)學(xue)習小組,讓我在迷茫中辨清了前進的方(fang)向。

這(zhe)種惶惑(huo)不安情緒，彌漫在當時(shi)每一個體業者心頭。

1982年8月14日，在(zai)(zai)白(bai)士明(ming)大哥(ge)（哈市著名(ming)個(ge)體(ti)(ti)業者）的倡(chang)導下，道外區(qu)個(ge)體(ti)(ti)理論(lun)學習小組(zu)(zu)成立了(le)，包括(kuo)我在(zai)(zai)內共(gong)有七(qi)名(ming)個(ge)體(ti)(ti)戶加入。這(zhe)在(zai)(zai)全國也(ye)是頭一(yi)個(ge)。直到今天，這(zhe)個(ge)理論(lun)學習小組(zu)(zu)仍(reng)在(zai)(zai)堅持開展活(huo)動。

小組(zu)定(ding)期(qi)組(zu)織(zhi)學(xue)習國家(jia)政策(ce)文件，探討發展中(zhong)碰到的難(nan)題。也就是從那時起，我開始(shi)不斷了解(jie)到了一些利好(hao)信(xin)息(xi)。

1982年(nian)(nian)黨的十二大(da)報告(gao)、1984年(nian)(nian)10月(yue)出臺的《中(zhong)共中(zhong)央(yang)關于經濟(ji)體制改革的決定(ding)》都對個(ge)體經濟(ji)發展給予了肯定(ding)，提出：我國現有(you)的個(ge)體經濟(ji)對于發展社會(hui)生產(chan)、方便(bian)人民生活(huo)、擴大(da)勞動(dong)就業具(ju)有(you)不(bu)可代替的作用，是(shi)社會(hui)主(zhu)義(yi)經濟(ji)必要的、有(you)益的補充(chong)，是(shi)屬于社會(hui)主(zhu)義(yi)經濟(ji)的。

也許在今天看來，這(zhe)些理(li)論都不(bu)算新(xin)鮮，但在那(nei)個(ge)特(te)殊的時(shi)代背(bei)景下，對我們這(zhe)些早(zao)期個(ge)體(ti)業(ye)者來說(shuo)，無異(yi)于得到(dao)了護(hu)身符.特(te)別是1983年8月30日，時(shi)任中(zhong)共中(zhong)央總(zong)書記的胡耀邦同(tong)志會見全國個(ge)體(ti)經濟先進代表時(shi)發表的題(ti)為《怎樣劃分光彩(cai)和(he)不(bu)光彩(cai)》的講(jiang)話中(zhong)說(shuo)，從事個(ge)體(ti)勞(lao)(lao)(lao)動(dong)是光榮的，一切有益于國家和(he)人(ren)(ren)民的勞(lao)(lao)(lao)動(dong)都是光榮豪邁的事業(ye)，凡(fan)是辛(xin)勤(qin)勞(lao)(lao)(lao)動(dong)，為國家為人(ren)(ren)民做了貢獻的勞(lao)(lao)(lao)動(dong)者都是光彩(cai)的。所以個(ge)體(ti)私營(ying)業(ye)者要干光彩(cai)的事，做光彩(cai)的人(ren)(ren).

這(zhe)句(ju)話(hua)，讓我(wo)一下子挺直(zhi)了腰板(ban)，在(zai)以后的(de)幾十年(nian)中，我(wo)都用這(zhe)句(ju)話(hua)來不斷(duan)地激(ji)勵自己。我(wo)不但(dan)要(yao)憑本(ben)事創業賺(zhuan)錢，還熱心參與各種公(gong)益活動，比(bi)如去敬老院慰問、資助貧(pin)困學生、參加抗洪……那完全是一種充(chong)滿激(ji)情(qing)、樂此不疲的(de)奉獻，就是想證明：個體戶也在(zai)為社(she)會做貢獻，而且做得更多！從(cong)1984年(nian)開(kai)始，我(wo)先后被(bei)評為五四青年(nian)標兵、擔任哈市及道外區個體勞(lao)協副會長、青聯委員……1987年(nian)，我(wo)當選為哈爾(er)濱市人大代表，此后連續五屆當選。

 1988年，對我來說又是一個(ge)銘記終身的(de)時(shi)(shi)刻(ke)。我被批(pi)準加入(ru)中(zhong)國(guo)共(gong)產黨。舉手宣誓時(shi)(shi)，我激動不已。那是一種找(zhao)到(dao)組織、融入(ru)主流(liu)的(de)感(gan)覺。

1992年(nian)，小平同(tong)志(zhi)南(nan)巡(xun)講話更讓我堅定了大干一場的(de)信心。以(yi)自己的(de)名字注冊(ce)了產品商標，邁出了里程(cheng)碑式的(de)一步(bu)。之(zhi)后就開始了連鎖(suo)式經營之(zhi)路(lu)。

我(wo)還(huan)清楚地記得，第(di)一家(jia)(jia)裕昌燒雞店在道外區承(cheng)德廣場開張的火爆(bao)情景：幾百人(ren)在排隊，連警(jing)察(cha)都來(lai)幫著維持秩序。2000年，我(wo)注冊成立了裕昌食品公(gong)司(si)，如今已在哈(ha)市共發展了60余家(jia)(jia)連鎖店，近五年來(lai)公(gong)司(si)累計上(shang)繳國(guo)家(jia)(jia)稅(shui)款1100余萬元，我(wo)也被(bei)評(ping)為了全國(guo)納稅(shui)先進(jin)個人(ren)。

30年過去了，民營經(jing)濟的(de)先驅們如(ru)今正面臨自己親手打造的(de)市場的(de)嚴酷(ku)考驗(yan)。是浴(yu)火重生？還是安于(yu)現狀？這(zhe)是我們需要面對的(de)艱難(nan)課(ke)題。

今年年初，哈爾濱個體(ti)工商界(jie)曾(ceng)經的領袖白士明去(qu)世(shi)了。送走老大(da)哥，心里(li)空落落的，很悲涼。因為，就(jiu)在(zai)頭一天晚上，我們(men)還在(zai)一起吃飯(fan)聊天。

他(ta)是(shi)(shi)一(yi)(yi)位好大(da)(da)哥，不論(lun)(lun)是(shi)(shi)在自(zi)己經營的(de)照相館(guan)生意(yi)中，還是(shi)(shi)平時的(de)為(wei)人(ren)處事，對我(wo)(wo)影響都(dou)很大(da)(da)。改革之初，在全(quan)國(guo)個(ge)體戶當中，他(ta)第一(yi)(yi)個(ge)入了(le)黨(dang)，又第一(yi)(yi)個(ge)當選(xuan)為(wei)全(quan)國(guo)人(ren)大(da)(da)代表。這些年來，熱(re)心于(yu)個(ge)體民(min)營經濟的(de)公益活動，團結(jie)和帶動了(le)一(yi)(yi)大(da)(da)批企業家，成(cheng)為(wei)個(ge)體私營領域(yu)典范。忘(wang)不了(le)，我(wo)(wo)們一(yi)(yi)起參加理論(lun)(lun)學習、外出考察的(de)那些時光，我(wo)(wo)們都(dou)曾有(you)過迷茫，遇到(dao)過坎坷。這份情誼無比珍貴。

如(ru)(ru)果掰指頭數數，我們最早創業的那一(yi)批(pi)個體戶中，如(ru)(ru)今(jin)仍活(huo)躍在商業領(ling)域的已(yi)經沒剩多(duo)少了。當年曾在各自領(ling)域呼風喚雨的養雞大(da)王、撲克大(da)王、鈑金(jin)大(da)王、輪(lun)胎大(da)王、沙發(fa)大(da)王們，歷(li)經三十年大(da)浪淘(tao)沙，有的已(yi)轉行，有的還在苦苦支撐，更多(duo)的則無聲(sheng)無息，不知(zhi)去向。

不得不承(cheng)認，時(shi)代(dai)變遷，英(ying)雄輩出(chu)，是誰都(dou)無(wu)法(fa)抗拒(ju)的規律(lv)。最近十年(nian)來，我(wo)一(yi)直在(zai)摸索(suo)，嘗試著求變求新。由單一(yi)經營裕昌燒雞擴展(zhan)為分(fen)割雞、豆(dou)制(zhi)品(pin)、肉類等十幾個品(pin)種，滿足消費者(zhe)的多(duo)元需求。早在(zai)幾年(nian)前，我(wo)就從社會(hui)上招聘了總經理等企業高級(ji)管(guan)理人員，全(quan)面推廣科學管(guan)理模式，有(you)效解決(jue)了機制(zhi)方面的發展(zhan)障礙(ai)。我(wo)曾(ceng)嘗試過多(duo)元化經營，到(dao)北(bei)京開連鎖(suo)店，也曾(ceng)進軍(jun)餐飲業，由于(yu)定(ding)位不準以及(ji)一(yi)些(xie)客(ke)觀原因，都(dou)很不成功。這讓我(wo)感到(dao)自己的匱乏，學習愿望更加強烈。

于是不(bu)(bu)管(guan)多(duo)忙，我都(dou)抽出一(yi)些時間來(lai)給自(zi)己(ji)充電。我參加了(le)中(zhong)(zhong)(zhong)央黨校(xiao)舉辦(ban)的第(di)一(yi)期(qi)全(quan)國個體私營經(jing)濟理(li)論(lun)政策培訓班，又上(shang)了(le)哈爾濱(bin)工(gong)(gong)業大(da)學的MBA工(gong)(gong)商管(guan)理(li)班。目前(qian)，我正在讀清華大(da)學的EMBA總裁(cai)研(yan)修班。因為(wei)我知道，早期(qi)那種創富模式已(yi)經(jing)不(bu)(bu)可(ke)復制。我就像一(yi)條小(xiao)魚(yu)，在溪流中(zhong)(zhong)(zhong)時，覺得自(zi)己(ji)很強大(da)，而一(yi)旦置身于市場經(jing)濟的大(da)潮中(zhong)(zhong)(zhong)時，又突然(ran)發(fa)現自(zi)己(ji)真的很渺小(xiao)。這讓我的危機感與日(ri)俱增，不(bu)(bu)敢松懈(xie)。

因為(wei)，我(wo)背負(fu)的不僅是一個企業，還有(you)那整整一代人的夢想。

上個(ge)世紀八(ba)十年代(dai)初，焦裕昌在街頭開設的燒雞攤生意紅火。